郎朗，你为什么要弹“哥德堡”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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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分56秒，弹完咏叹调后，郎朗低下头，左手搓了搓大腿，随即双手又放上斯坦威的黑白键，开始哥德堡（Goldberg）的第一段变奏。这好像是一种仪式，更像是一种敬畏。

观众席上的一位欧洲人，在最后的咏叹调重复时，双手合十，倚靠在前椅背。那是观众的仪式和敬畏。当最后的音符散去之后，卯足了劲喊了一句：Bravo！

翻开历史，《哥德堡变奏曲》的艺术和精神价值的挖掘，得益于伟大的大键琴家Wanda Landowska（旺达·兰多芙丝卡）。她在1933年第一次录制《哥德堡变奏曲》（那个时候的名字还叫《有各种变奏的咏叹调》）时说：巴赫依然是神！后人乐此不疲弹奏他的作品，可否真正能将大脑、心灵、肌肉达到如此卓越的高度呢？这个答案，兰多芙丝卡不敢回答。而38岁、刚步入婚姻的郎朗能不能呢?

昨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，7点35分，郎朗步入舞台，各方致谢之后，调整琴凳，开场。先是友好地弹奏一首舒曼的《C大调阿拉伯风格曲》，好让迟到的观众尽可能不错过哥德堡经典的咏叹调。只能说这是个暖手曲，风格也趋于同接下来的作品一致。并没有舒曼这个曲子一贯的浪漫与梦幻，也少了灵动与洒脱。

不过，观众也不是听这个曲子来的。紧接着，是近乎史上最长的咏叹调，5分56秒。音色忽而明亮、忽而暗淡，加上明显的、过多的装饰音和空拍，让音乐的线条变得复杂，色彩变得丰富，很"演"、很"郎朗"。一些人在暗暗点头，他总是能把任何作品贴上郎朗的标签。

从技术上讲，郎朗在90多分钟的哥德堡里，对音乐的控制力是极好的。每一个音清清楚楚，该有的节奏丝毫不乱。变奏1、2都处理得与之前有些不同，少去了一些力度，多了一些平衡，增添了诗意。而在几个由复杂旋律组成的复调结构的变奏上，平衡感差很多，听感降低。在最难之一的变奏25上，很显然，郎朗准备非常充分，抒情之处也动人。在肢体上，右手掩耳，左手抚脸，也算为音乐欣赏增添多维度的美感。随后的变奏26直到30，都是整场演出的高潮部分，渐入佳境。

比专辑版本更长，几乎到了100分钟。在昨天的《哥德堡变奏曲》中，你或许还能听到古尔德、巴伦博伊姆、图雷克--甚至于大键琴的感觉。他博采众长，尽力让每一个变奏都充满不同的趣味。同时，我们也能感受到，他试图在用音乐，开启连接巴赫、观众、郎朗的三方对话。

但其实有个很致命的问题。每一个变奏好像很精彩。可你发现，咦，好像缺少点什么吧？是什么呢？流畅度和关联性。打个比方，我们看电影《我和我的祖国》。好看吗？大导演、大明星，导演镜头有活、演员脸上有戏。一部片子里，不同的导演对每个故事的理解和诠释角度，是完全不同的。一段段的高潮反而分散了你抵达内心深处的欲望。

▲平装版只含录音室版，豪华版含录音室+现场两版演奏

我们再回过来听听DG今年发行的《LANG LANG GOLDBERG VARIATIONS》。一套碟，双版本。第一次收录两个版本的哥德堡，究竟郎朗对于巴赫《哥德堡变奏曲》是处于探索阶段，还是最终的完结篇？

郎朗说，在巴赫的教堂--德国莱比锡的圣托马斯大教堂，与作曲家"如此接近"，充满了无比敬畏，那是完全灵感的来源。两周后，他又录制了另一个更华丽、严肃的录音室版本。比较两个版本，郎朗本人也觉得很有不同。他说：无论哪个版本，当在诠释的时候，都是用尽了全力，把所学的、所理解的、所感受到的都用上了。然而最终又会发现，它仍然是不完整的，它仍然是需要继续被探索的。

圣托马斯大教堂的现场版更有郎朗的风格-"演"。"演"，并不贬义。有很多的负面评论，是说郎朗的表情与肢体盖过了音乐本身。可是，真正的表演大师，一定是引你入局的好手。如果能跟着所有他为你铺垫的气氛，进入音乐深处、触动情感，那他是成功的。郎朗一直都试图这样做。因此，听他的哥德堡就好像看一部好莱坞大片。在片名出来前，就会有一个小高潮。然后还会让你一波接一波地进入哥德堡的世界。但损失的是，更好的流畅度和关联性。换言之，容易入戏，也容易让你出戏。

巴赫《哥德堡变奏曲》（安吉拉·休伊特/2020.11.17）

到今天为止，已经有600多张"哥德堡"唱片，其中30段变奏包括了将近80分钟的演奏技巧，神奇的经典和超人的美感，这仍然是所有艺术家想要攀登的巨峰。很多艺术家，不敢轻举妄动，像一个玩家，把它视作默默忍受多年的棋子。在研究这个曲子的时候，往往让人觉得接近了，深入再深入，但仍然发现有一段无法跨越的鸿沟。你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原地，继续探寻另一条路径。无论音乐家还是评论家，都称其为：音乐魔方。既然有魔力，自然引人入胜。